森流

在短暂休憩的一周后，不动游星又出发了。
这一次是很简单的任务，地球航天局发现一颗与月球十分相似的行星，需要派人采集样本回来研究。无需自己乘坐列车，而是跟随团队搭乘飞船前往，不动游星此刻站在飞船里的环廊上，透过干净明亮的落地窗眺望。
漆黑的天幕一望无际，遥远的恒星发出光芒如繁星闪烁，近处的行星旋转着沿着既定轨道不知疲倦地运转。飞船挣脱开不同强度的引力场稳速前进，游星粒子构筑的星际列车轨道穿插在飞船下方，银色的桥铺设延展，如绸缎，如光路，如璀璨银河。
这是窝居在地球上看不到的风景，遥远，浩瀚，引人入胜。每当看着这样的风景，不动游星总会想起随身携带的那两张照片，一张是父母抱着幼小的他在镜头前笑得灿烂，一张是父亲站在Moment装置前深深凝视的侧脸。开创了星际轨道学说之源的父亲最终在一次实验中牺牲，没能亲眼见到这交错的光路，而继承遗志的他总是有幸一览到此等胜景。
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一定会开心的吧。
——而后他看到了那辆列车。独一无二的深蓝色突然闯入到视野中，又安静地越过飞船底下奔向远方。仿佛是在深海中与一只虎鲸擦肩而过，鲸尾带起的小小水流迅速地融进大海里，登时消失不见。
那是布鲁诺驾驶的列车。
不动游星凑近窗户目送，不自觉地挽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完成这次任务后，不动游星没有跟随团队返回地球，而是直接搭乘小型飞船前往下一个星球。作为地球上走在能源技术领域前沿的专家，不动游星很忙。他常常接到来自政府或民间的邀求，奔赴在不同的行星中，尤其是最近逐渐兴起的二次探险潮，更是让他的邮箱总是爆满。后来他不得不请助手来帮忙处理，好让自己有充足的心力去面对不同工作的挑战。
由于大部分邀请他去的星球都在开荒者落地的早期就筹建好星际列车的车站，在保证生存的前提，人类早已很自觉地理解并践行着交通的重要性。一个人乘坐星际列车，对于不动游星来说，是无比习惯的事，好在他出门不需要带太多用品，所以一个背包加一个行李箱，是他的常规装备。
踏上那个星球时，星际列车的车站刚在动土，而等他结束工作时，车站已经完工投入使用。不动游星一如既往地选择他最熟悉最常坐的座位，然后在月台上等待列车。
而最近在开荒星球与偏僻星球的路线上，前来迎接他的，总是那一辆深蓝色的列车。

“辛苦了，游星，今天是打算回地球吗？”
“是的。”
“太好了。欢迎回家。”
“嗯。”


一来二去，不动游星也与布鲁诺熟络了起来。作为驾驶星际列车的列车长，布鲁诺比游星去过更多更远的地方；然而列车常常只能在车站短暂停留，布鲁诺从未踏出过车站，也从未在高空之下离开驾驶室去一睹那些星球的真容或冰山一角。这个星球是什么样的，这个宇宙是什么样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布鲁诺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答案，只翻出如纸空白。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在星际穿行，他并不知晓。他只深深铭记着这是他的使命，于是他便踏上这茫茫漫漫的旅途。
人生终有一幸，他有幸遇上了不动游星——那位总是背着一个朴素的背包、拉着一个不大的深蓝色行李箱，匆忙而频繁地上下车的人，总是选择列车尾厢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靠窗座位，那里偏僻孤单却很寂静，倒是和那个人的气质有几分相似。大概就是喜欢那个位置的环境吧，布鲁诺看着每次接受到的乘客信息，暗自猜测着。
不喜喧嚣，沉心静谧，那个人总是专心致志至旁若无人地处理着工作，却又踏上过那么多迥异非凡的地面，他的眼里，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是不是也和那些星球一样，抹染着不同的色彩与光芒呢？
布鲁诺很好奇，布鲁诺很想知道，驾驶室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不动游星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如果请求的话，他会答应自己吗。

终于，在一次还需要四十多小时才能到达下一站的长途旅程中，布鲁诺挠了挠脸颊，鼓起勇气朝不动游星开口。
“游星，那个，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其他星球的事吗？”
列车早已在上一站出站时切成自动驾驶模式，现在是深夜，列车已经熄灯，乘务员都去休息了。
“当然关于你的故乡也很好，我从没有去看过，所以很好奇……”
他有充裕的时间去聆听，不过这么突然的无理请求，一定会给对方带来困扰吧。
见他来，停下手上动作的不动游星先是一愣，仰起望向他的那双蓝色眼睛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茫然与不解。布鲁诺内心一慌，正想赶紧跟他道歉时，却看见他弯下眸子，茫然褪尽，眉眼里是少见的浅浅笑意。
“好。”
很短很短的单字音节，却是满满汇入心口的温柔。布鲁诺忽然想起对于他漫长黑夜般的旅途来说，极少极为短暂遇见过的地球晴天，那样的天空湛蓝美丽，阳光薄暖并不刺眼，风卷云舒间整座城市浸染着淡淡的光，又反过来映衬着天空明亮而清澈。那样的风景如画卷般深深印刻进布鲁诺的记忆里，虽没有似诗深邃，却也足以令他心动。
像极了，游星的眼睛。
布鲁诺想，或许正是那座城市有足够强大的美丽，才能养育出游星这样内敛却拥有无法估量的温柔的人吧。
“布鲁诺？”
对方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力，布鲁诺发现不动游星已经关掉方才还在工作的页面，打开了一个装满照片视频的窗口。他赶忙摘下帽子放在旁边的空座位上，坐在不动游星身边凑近脑袋。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确实，影像记录只是一个间接的媒介，但他不介意透过不动游星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若是这个人的话，一定是看着这个世界的美丽模样吧。
不动游星打开第一个录像，开始简单叙述他在那个星球所做过的事。布鲁诺认真看着，仔细聆听着，时不时提出些问题。而不动游星耐心地回答着他所有的疑问，眼里那淡淡的笑意始终没有消退。
列车无声地行进着，尾厢有一个角落亮着浅黄的灯光，彻夜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