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流

荒原。

这是不动游星离开车站踏上这个星球的第一印象。漫漫无边的冰雪覆盖住视野可见的所有地表，没有山峰，没有海面，没有植被，没有动物。与雪一样冰白色的云层层叠叠地布满天空，太阳被彻底盖住，只剩下金色光圈在云层里缓慢移动。车站前是一条道路，路径浅得似乎风雪一吹一盖就能将痕迹抹得干净，黑色房车停在路口，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异色。

不动游星向房车走去。身后风儿卷过一地雪屑，将列车离站的轻鸣声一并带走了。那一瞬仿佛是风铃声在风中淡去，让人不经意间错觉回故乡的夏日物语。

可惜这里并没有夏天。

HM423，是这个星球的简称，它的全名在星俚语中的意思是“漫长的雪”。

踏进房车时，不动游星注意到了空着的那张下辅有明显重新整理过的痕迹。这是一个上下铺四人间、中间有L型工作台的车厢，虽很简易，却很齐全。灶台很干净，底下有真空蔬果和压缩食品，还塞着一些厨具餐具。工作台上零乱地开着不同的便携电脑，被电脑围起来的小小空地里放置着一个纳米3D投影仪，浅金色的光点粗糙地构建出一个不甚详细的星球模型，在半空中轻巧地悬浮着。

不动游星并没有去过问那曾经的第四名队员现在身在何处，他简单地回应了队长兰德与其他两人的自我介绍和招呼后，先走到床边稍加整理。忽然有股熟悉的奶香自背后飘来，不动游星转过头，看到兰德端着一杯热牛奶，正微笑地将手里的白色马克杯递给自己。

“先暖暖身子，提个神吧。”

提神。

不动游星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他接过杯子，垂眸望着正冒着热气微微晃动的牛奶，想起了列车上的那个瓷杯。

不同的杯子，不同的口味，却是同样暖人心扉的香甜。掌心与指尖磨蹭着杯壁，似乎真的将身上所有的寒意一并袪掉了。

他想起布鲁诺，那个高挑的男人露着一脸孩子般的笑意，意外地反差却又似本就如此。

“谢谢。”

听到道谢声兰德笑了笑，坐回工作台边开始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不动游星抱着杯子在床边坐下，安静地环视着这个小小如麻雀般的房车。

他想起资料里提过这个星球的开荒者是四人为一小队，每一队在漫天冰雪里各自扎营，分别前行，既不主动互相联络，也未有公开信息的平台。他们以生命为赌注穿越风暴与寒雪，为的是能在这片冰色大地上点燃一簇不同色彩的火花。

开荒者从来不惧陌路，不畏艰险。而他来此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的前进添一把柴。

不动游星听到车厢外掀起闷闷的啸声，又一场风暴到来了。

取一杯白色河水将它冰冻起来，再小心翼翼地放进手提式冷冻箱里，在过去的半年里，不动游星已经做过无数次相同动作，然而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当他那双戴着手套的手终于分毫不差地将可燃冰装进箱格中并确认它已被完全锁封住时，不动游星听到身后三个男人几乎相拥而泣的欢呼声。

可以贮存，可以点燃，至于运输，那是在不动游星来之前就已确证过的事。燃料的三大基本问题都已解决，标志着雪层之下那片白色的河可以被人类开发利用。开荒者们前赴后继在此耗费近二十年，终于踏出了迈向成功的下一步。

兰德走到不远处，捡起地上的火烟。那细长如针管的点火器刚刚完成了它的使命，半截焦黑正是点燃块状可燃冰后被白色火舌缠噬过的痕迹——如这个星球的颜色一样，白色的河水蕴藏着白色的能量，化作白色的火在白色的天地间悠悠燃烧着。

一切都是白色的，但它已不再是冷的。

不动游星看着兰德含着笑意将那支火烟用随身带着的手帕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然后他抬起头，静静地眺望着雪白色的天空。不动游星跟着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如既往。

“怎么了，兰德？”

“啊，没什么。”

兰德轻叹一声，沉默了片刻后笑笑。

“要是他也能看见就好了。”

不动游星没有过问他话里的“他”是谁，也没有过问过曾经在车里的第四个队友是谁。他低头将冷冻箱仔细扣好，随后提起箱子，递交给了兰德。

“辛苦了，之后就拜托你们了。”

“好。”

不动游星完成了工作。他将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星球，而兰德他们也将会迎来下一个队友。

风已经停了，雪在他们肩上簌簌下着。

不动游星到达车站，他取了票，在兰德他们的目送中进了闸口。深蓝色的列车已经停靠在月台，在他所在车厢的门口，他看见了列车长。

布鲁诺捏住帽檐压正帽子，微微歪头朝他露出一个开心的微笑。

“不动先生，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

“叫我游星就可以了。”

“好的。那么，游星，这一次是要回地球吗？”

“嗯。”

不动游星点点头，拉起行李箱踏进车厢。布鲁诺向后侧退半步，伸手接过他的箱子，提起迈步走到他的座位边，帮他放入行李架上。整个过程十分轻松流畅，不动游星都来不及开口，就被引到了他那比邻窗户的座位上。他匆忙地道了谢，下一秒抬起的眼眸里映进对方那片温柔的灰色海洋。

“辛苦了，游星。”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