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流

 -「倾盆的大雨无休无止。」

不动游星再一次从梦中惊醒，是在距离[那个事件]结束后很久很久，久得可以用“多年之后”来作为述说的起始词。如泉眼驻扎在心口扎缝的旧处，滚烫的热流在心尖底膜下闷沸着，闷沸着，最后突破奔涌而出，瞬间漫延四方占据整个心脏——颤栗着、挣扎着、捂嘴恸哭着，怎么也无法马上停下来，满脸的泪水翻越过指节，留下一条又一条的湿痕。

咬紧牙关是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喉咙里苦涩地一遍遍回荡呐喊的名字，是那个[已经离开的人]。

布鲁诺……

那是再也无法叫出的名字，深深地刺埋进骨子里，生根发芽。

没有人的研究所清静空旷得有些寂廖，不动游星没有像日常那样换回日常的休闲外套，而是继续穿着长长的白大褂，站在办公室门口发着呆。干净明亮的落地窗环筑半圈，偌大的圆形办公室里只剩下两台数据监控设备继续保持24小时运行模式，在黯淡的天光中幽幽散着莹蓝色的屏幕光。视线越过排布整齐的电脑桌可以延伸到窗外，浅淡的繁星点嵌在天幕上，一路向南。高耸至可以在雾天中入云的Moment研究所状似一座光芒四射的塔，往日里身处灯海中如被群星拥簇，此时关闭了研究所的灯光，倒是有几分守夜人的模样。

不动游星很喜欢新童实野市的灯海，他喜欢站在环市山路上的高台和研究所的窗前眺望着，灯火衬映着星空，映照着夜海，流连闪烁的光芒如繁星揉碎进海浪里，翻涌着银屑色的潮水。甚至是出门往返时倚靠在飞机舷窗边的俯瞰都能让他在眸底映入城市的夜景时感受着这个城市的温度，几千尺的高空之距，偶尔会有欣赏玻璃球美景的错觉。

他原以为繁忙的工作会让他稍微不记起某些旧事，比起沉湎于悲痛的失去，怀抱着他们所赋予自己的希望脚踏实地地向前迈步不是更好吗——建设一个能让所有人安心归来、开心生活并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城市，确实是自己的使命与梦想。然而一夜惊梦，痛哭流涕之后，不动游星发现，无论结束了多久，有些事想忘也忘不掉，有些人即使平日里不常提起，也会在时光的冲洗中，褪去相关事件的杂质，在心脏里刻下越来越尖深的笔划。

一笔一划，都是思念，都是奢望，都是无法溯回的[既定事件]。

人类的寿命方存百年，他不可能越过时空去看望那时可以算是一面之缘的友人——不论是以特殊而紧迫的方式推搡着他进化前行，还是经历无数次尝试最后紧攥着绝望与他为敌、只为了切断现在与未来的联系去重造未来的人，都无法再次触碰。

若是能只望见一眼也好，他会不会去做呢？

若是有个反方向的钟让他回到过去，他会不会去拨动呢？

不动游星很想回答说不知道或者表达愿意，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类问题，只是在短暂数秒的惘然与挣扎之后，永远将指尖指向拒绝的选择项。那样疯狂而自私的想法，可能会引发巨大的牺牲与悲剧，他，不能这么做。

于是他将所有的情绪——包括未尽的思念、包括强咽下的哭嚎、包括说不出口的痛苦——一并压缩塞进心尖底最深最深处的房间里封存起来。然后，在[多年之后]变成某一天的起始句时，那些情绪仿佛突然爆发的超新星在胸腔里接二连三地炸开，轰隆声震蔽双耳响彻不绝，接着化作小小的不起眼的黑洞，将心跳声吞没干净。

此时不动游星才知道，他从来没有忘却过那些独属于他的记忆，那些短暂时光里的一点一滴，在爆炸瞬间坍缩成洪流，于夜深人静时将他淹没殆尽。

锁好办公室门转身离开，他前往的方向是交错层叠的高架桥处。没有骑着D轮前行，不动游星步行着绕过繁华的市区，一步一步将脚步延伸向某个人烟稀少的目的地——环形高架圈出的空地上是一片如茵草地，席地而坐仰头所见的便是星空，航空繁忙时还能见到一些客机的红色夜航灯，频率性地闪烁着笔直划过天幕，鲜明而夺目。坐在草地上休憩片刻，不动游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那是一个四公分宽的正方形式MP3，触屏点开便是熟悉的黑底蓝字。屏幕上显现的是这个小小设备里所保存歌单的第一首歌，歌名至今令他记忆犹新。戴上与它一直连在一起的那副耳机，在他的细心保管下，这个小小的MP3一如那时那样，在短暂的电子杂音后，播放着同样低沉的歌声。

和那时一样，微风，少云，夜空晴朗，是个测试D轮的好天气，D轮的轰鸣声自高架公路上落下，穿梭过耳机夹杂进渐唱渐高昂的歌声里。不动游星不太会唱歌，也没有唱歌的兴趣，但今天他还是例外地微微开了口，模糊地跟着轻轻哼着。

曾经有个人坐在他的身后倚靠着他，随调轻哼着两人都没听过的歌词，像是在风中喃喃着藏匿心中的细语。他还记得那个人的发尾扫过他的后颈，细软，微凉，还有些痒。比自己高得多的身体就这样安静地完全靠在自己后背上，脑袋靠着头顶，就像一个大孩子般，安心得无所畏惧。

而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再也没有人能倚靠着他一起听那些不熟悉的歌，感受着后背相贴时的温暖与可靠，也没有人能一起仰望星空，述说着未决的疑惑与迷茫。

也不再会有人转过头来问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和大家分别了，那该怎么办。

笑着送别吧。

——那是失去了所有勇气后再也不敢说出的答案。

他想，那时候他确实是无知而自大的，他以为自己真的能笑着与所有伙伴告别，若仅仅是普通的告别，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情。他终究是看高了幼稚的自己，于是落了个无法回头的下场。

然而，如果再回到当初做选择的那一刻，他会改变主意吗？

反方向的钟再怎么转，终归会扭回正轨。无论他个人再怎么不愿意，他与布鲁诺也会在那样的境地中，选择与现在同样的道路。

不动游星也是，布鲁诺也是——任性地选择正确的道路，将所有的感情打包压缩，变成说不出口无人知晓的秘密。尘归尘，土归土，即使遍体鳞伤，也必须、也只能、也只会朝前迈去。

这也是，他和布鲁诺之间的约定。

“……有机会的话，真想让你看看现在的城市啊，布鲁诺。”

也很想……让你看看现在的我呢。

将最后的奢望在心口处碾压成屑，随风洒落、飘扬，自此不见。曲声渐熄，不动游星合上眼，沉默地倾听着。

或许，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让最后的星辰，遗留在明天吧。」

END。

***

注：

BGM-《sing 0》（by chouchou）

BGM-《Last Stardust》（by Aimer）

PS：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或者只是在发泄心底那无法忍耐的情绪吧，非常抱歉。